此时此刻,薛岳想起了委员长在卢沟桥事变全面抗战爆发仅一个月零几天的时间里,便于8月13日迫不及待地发起了规模空前的“淞沪会战”,原来是为了把日军的主力和战场的重心吸引到南方,薛岳不得不佩服统帅部的深谋远虑。
更让薛岳惊奇和佩服的是,抗日战场的八年血战,日军正是按照蒋百里的断言,老老实实地由东向西,前进到湖南,便陷入中国泥沼式的持久战中不能自拔……
在庐山宁静而躁动的“美庐”里,蒋百里声音不高,然而在薛岳听来,却声如金石,字字铿锵。在以后的日子里,对蒋百里的预断,薛岳更是感同身受。
1939年1月17日,武汉会战后不久,薛岳晋任湖南省政府主席,同年10月1日,晋任第九战区司令长官兼湖南省政府主席。当日军打到他的湖南地界,果真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端的再也没有越过湖南半步……
见到蒋百里之后,薛岳想起昨天的高级军事会议上众将们对日军进攻方向的担忧,说实在的,薛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徐州会战后,日军的主力目前尚还在郑州、开封一线,他们的最佳攻击路线应该是从就近的平汉线从北向南进攻武汉,那里一马平川,利于其现代化装备部队的进攻,而我军却把作战的重心放在大别山和长江南北两岸,这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他想起了高级军事会议上何应钦欲言又止的尴尬,想起了委员长虽云遮雾罩却十分肯定的语气,他事后问他的好友陈诚,陈诚也是吞吞吐吐不着要领。薛岳觉得这里面定有玄机,现在有幸见到自己敬佩的老师,正好问个明白。
听完薛岳的疑问,蒋百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给他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1938年6月3日,也就是高级军事会议开会的前两天,在日军猛攻开封,郑州告急的情况下,万般无奈的蒋介石终于在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请求掘堤黄河,“以水反攻制敌”的报告上签了字,命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商震在已成地上河的黄河赵口掘堤放水,未成。后来,新八师师长蒋在珍又率部日夜不停地在花园口的大堤上挖掘引爆成功……
薛岳一听,不由得大惊失色。水火无情,水能淹日军,也会淹自己人啊!此次决堤,还不知会给老百姓造成多大的灾难!
数天后,也就是1938年6月9日,决堤的黄河如一条咆哮的巨龙,从决口处翻滚奔涌而下,所到之处一片汪洋,一时阻滞了日军的进攻,使其陷入困境,被迫改变西取郑州沿平汉线南下由北向南的进攻方向,改为绕道至大别山和长江南北两岸由东向西进攻武汉。水淹日军的同时,也让河南、安徽、江苏三省44县5.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成为水乡泽国,89万人淹死,1000多万人背井离乡无家可归……
“想不到委员长手中还有这样一招狠棋,怪不得他在会上的口气那么硬!”
说完之后,薛岳只觉得喉头涨哽,内心深处五味杂陈。自己的军队不能抵挡住入侵家园的强盗,而只能以水代兵,给自己的百姓带来如此大的灾难,仗打到这个分上,作为军人,惭愧啊!
蒋百里见薛岳难受的样子,便说:
“伯陵啊,一个积贫积弱的民族,国力不如人!军力不如人!出此下策,也是无可奈何啊……”
蒋百里又说:
“不过,此招我们不用,日本人也会用,若是让日本人抢了先,后果就不堪设想!”
“是啊,战争中,灾难本来就不可避免,只是这代价实在是太惨重了!不过,这样一来,在战略上我们战胜了敌人!到目前为止,日军的进攻路线,可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老师所设计的那样,由东北→华北→华中→华南的南北路线改变为沿长江而上的东西路线,丝毫也没走样,老师的预断如此神奇,真是诸葛亮再世啊!”
薛岳从内心深处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此时此刻,去年7月8日深夜,蒋百里在庐山“美庐”对日军入侵中国进攻路线的预断又一次回旋在薛岳的脑际。
“到了长江流域,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说到这里,蒋百里显出兴奋的神色:
“伯陵,此次武汉会战,委员长将你的第一兵团部署在南浔线,那里地处长江以南鄱阳湖以西,1926年我任孙传芳总参议时,与你们的北伐军打过仗,熟悉那里的地形……”
“是啊,那时我在北伐军第一军第一师任副师长兼第三团团长,我与老师还是战场上的对手呢……”
说到这里,薛岳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旋即转过话题,对蒋百里说:
“我就是不明白,有老师这样的高参,当年的孙传芳怎么就那样不堪一击呢?”
“唉,一言难尽!我们这行有句老话,愿给军师提草鞋,不给脓包当军师。总之,帮不了不成器的东西!”说到这里,蒋百里感慨万端。少顷,他用凝重的语气对薛岳说:
“伯陵,委员长一向对你很器重,每至关键处,总是给你委以重任。这次,相信你能把南浔路的地形和你的军事才能用到极致,为国家建奇勋,也为自己的人生挥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伯陵决不辜负老师厚望……”
告别蒋百里之后,薛岳就匆匆返回了前线。
然而,让薛岳怎么也意想不到的是,此次相见,竟成永别。
半年之后,1938年11月4日凌晨,担任国民政府高级顾问兼陆军大学代校长的蒋百里,因心脏麻痹症在广西宜山县城阖然长逝,享年57岁……
将星陨落,举国扼腕……(参见伍立杨著《烽火智囊—民国幕僚传奇》、张学继著《兵学泰斗—蒋方震传》、萨苏著《国破山河在—从日本史料揭秘中国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