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类型的创作中,应该说对形式的变形是他最著称于世的“标签”。他不止一次地提到“令人厌恶的工业化的”,在自己的作品中也尽量避免使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线条、形状和组合。在作品《分泌物》(Secretions)中,他用无数个骰子模仿了固体在融化瞬间的黏稠状态,像是一个工业产品在熔炉中的末日。这件作品既表达了他的厌恶,也表达了他的调侃。
托尼·克拉格的艺术理念,除了对形式及其变形的注重外,还特别注重“内爆”的概念。在作品《麦科马克》(McCormack)中,我们可以看到雕塑的重心有个地方有道缝,这是托尼刻意为之,他希望可以造成这样一种感觉:“这不是一个封闭的作品,而是有一种开放性在里面,好像在这个缝隙里面会有一个无尽的空间,而表面的形状正是这个空间的内爆所造成的。”
70 年代晚期,克拉格移居德国,30 多年的浸淫,让克拉格像德国人一般严谨和追求细节。这次展览前,他并没有一个硬性的方案来规定每个雕塑的位置,所以需要根据空间,在摆放时不断地调整。“这个过程就好像在指挥一场芭蕾舞排演。”他说,每日将雕塑们来回移动所积累的里程,相当于走了二三十公里的路程。“也许我和我的团队应该穿轮滑鞋,这样可以提高效率吧。”接受采访时,他突然又发现自己画作的摆放不是很满意,就亲自动手去一幅幅挪动。
托尼·克拉格的作品也许初看上去并不美(看久了也不觉得美),但是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雕塑,并不是创造美丽的事物来衬托这个世界,它已经变为人们认识物质世界的基础研究。”它像所有的基础研究一样,并不讲究实用,也不讲究美,它有自己的形式和内在的价值。
克拉格从70 年代末期开始就生活在德国的小城乌珀塔尔(Wuppertal),这里离杜塞尔多夫不远,是恩格斯的故乡,还因为舞蹈家皮娜·鲍什而闻名。问到乌珀塔尔有没有给他的创作带来灵感时,他说:“乌珀塔尔其实是离自然很近的一个地方,经常有野鹿野兔出没于家门口,这些都是自然给我的灵感。”
C:这些作品都是非现实的,,它们体现了我的幻想和我对某种形状的情感。我是从上世纪80 年代开始做这样的雕塑的,那时候还没有电脑。但事实上,现在确实有人专门用电脑软件做雕塑,是一个叫查尔斯·希斯赫(Charles Hirsch)的人,来自布鲁塞尔的一所大学。问题是,现在还没有一款好软件能处理所有形状,对于千变万化的生物形态学而言,软件都太弱了。但我在“理性存在”系列中,确实用了电脑的计算。在这个系列中,我选中了椭圆形作为原始形状,然后做各种变形,我就在电脑中给它变形,结果比人画画快多了。有一个原则就是,你只能用电脑做基本的工作,只能拿它当工具用。它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C :一直有人说我是工程师出身,实际上并不是。毕业后我在一个生物实验室工作,那个实验室恶臭难闻,都是老年人,我并不是说那些老年人臭,而是那种实验的味道,我下决心一定要离开那里。在实验室我就开始画画,有人指点我,让我去艺术学校进修,我想那是老古董的地方,但还是去了,没想到那段经历还算美妙。有一天,老师告诉我们下周要开雕塑课了,对于喜欢绘画的我还是有点抗拒的。周一早上,我不得不走进那间满是泥巴的教室,但开始挪动材料的瞬间我竟然觉得很有趣,每捏一下就会有不同的点子出来,像是把自己的脸揉成一团,做出各种表情。而且你捏完之后,别人就会猜想你想表达什么,这很有意思。
1949 年,托尼·克拉格出生于利物浦,父亲是电气工程师。由于这样的家庭背景,克拉格早年并没选择艺术之路,他的学习生涯最初是指向科学技术的。17 岁时,克拉格进入一家生物实验室工作,成为一名技术人员,但却忍受不了实验室里难闻的味道,开始动笔作画,踏上了自己的艺术之路。离开实验室后,他辗转于英国几所艺术学校,后来就读于伦敦的皇家美术学院,这段学习经历对他影响至深。
托尼·克拉格作品《麦科马克》(McCormack.青铜,2007)
而在玻璃纤维作品《伴侣》(Companions)中,“内爆”被更直观地展示了出来。它从外观上有很多常见元素,如盘子、锅子等等。但其实,“它这些像手一样伸出的部位想表达的是人类肠胃在蠕动时的感觉”。消化食物的肠胃在酶的作用下,会有像手指一样突出的感觉。这个作品和托尼自己的生活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他之前被诊断出一种糖尿病,是不能吸收燕麦的。他在这个作品中艰难地想象了自己的肠胃在消化各种食物时的爆炸性场景,触手们像要冲破肠壁一样,撑满整个视觉空间。他在这个作品中完成了对自己身体的“内爆”。
B :你的作品总是以一个个系列的面貌出现,比如你的“早期形式”(Early Forms)系列,或者“理性存在”(Ratioanal Beings)系列,很少是单个的独立作品,这是为什么?
C :其实在我年轻的时候,在我对雕塑刚刚形成自己的见解的时候,我是很厌恶系列性的作品的,总觉得里面有太多不必要的重复。但是我后来意识到,你不可能永远都从零开始,有时你会在上一个作品那里开始,或者接着以前某个作品的趋势,就像作曲一样,一系列动机构成了一段乐曲,它们包含共同的信息,但又不断推进。久而久之,我就必须开始分辨同一系列里的不同作品,要在脑子里给他们贴标签,以免混淆起来。从简单到复杂,也许世界本来就是如此。
在北京看到克拉格时,他正准备为“艺述英国”的网站录制视频导览,希望更多的观众可以在网站上360 度地观看他的雕塑作品。在上海再次见到他时,他正不停地指挥着工人布置展厅,还要抽空回头回答我的问题。这样子像极了电影中的伍迪·艾伦,一边指手画脚,一边喋喋不休,可爱极了。关键是他即兴回答的答案个个思路清晰、长篇大论,很少有视觉艺术家能够像他这样,对自己的作品有这样成系统、理论化的认识。也许他在德国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的教师身份,使他的身上同时具有了艺术家和学者两种气质。
B=《外滩画报》C=托尼·克拉格(Tony Cragg)
B :你最初在实验室工作,后来怎么对雕塑产生了兴趣?
变形与内爆
B :你的雕塑中有很多对原始几何形状的扭曲,这种扭曲是怎么形成的?是事先手绘的还是要用到电脑软件?
艺术家/ 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