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受鲁迅影响,对自身的估计是很清醒的,虽然我现在社会地位很高,但我自己很清楚这都是虚的,我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在这个范围内发挥。鲁迅其实也是这样,否则他干什么一直写到死,按理说早就停笔或者回答自己了,周作人就是这样。鲁迅清楚他要做什么,他早说过就像一根箭射到大海里去。我经常想这句话,我现在做的几乎是重复鲁迅道路,效果就是射到大海里。
凤凰文化:那如果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变成这样……
凤凰文化:您的鲁迅研究更看重思想性,也谈论文学,不知道您对于鲁迅的一些周边研究怎么看?比如对周氏兄弟关系的考证、鲁迅的情爱、鲁迅的搜藏等兴趣爱好,等等等等。实际上这些有助于还原一个作为人的鲁迅,不过感觉您对这种研究好像不是特别赞赏。
当然我跟我学生也这么说,很多话我能说,你们不能说,原因就是你们太容易被灭掉了。我的反抗不是从一开始反抗,八十年代我基本上跟社会保持距离,要进入体制。我得到体制的承认,我获得了地位,这时候才发言,实际上是到1997年以后才开始。我的特殊性在于,我首先进入体制,而不是一开始就在体制外,另外我进入体制又走出来,这在中国几乎独一无二。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当我1997年开始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有相当大的地位和影响了,别人想动我就不是太容易了。我觉得我这条路是有道理的,你先要得到体制承认,但是问题在得到体制承认后,这个人就容易被体制收编,必须有更强大的理想、更强大的动力才可能不被体制收编。我觉得这是我的经验,我走这个路的原因就是,进入体制因此我发言就有分量,但是我又不被体制收编。
真正解决问题是靠政治家,不是靠我们这种,我们就是在边缘,你能听我讲话就行了,我们是起清醒剂的作用,提醒你不该这么样。我们这种知识分子先天就有局限,但另一方面又影响深刻。
刚一踏进养老院的楼门,钱理群就立马向前台报告,像个小学生进教室一样。养老院有规定,外出必须登记,离开和回来都要记录。他把一张粉色的出门条交还回去,一场讲座、两个采访,距离出门已经过去了将近10个小时。
钱理群:不一定。我现在还处在高峰阶段,这个高峰阶段不可能持续,我现在已经开始有点衰了,不像原来那么……,写作速度也开始减慢了,因为年龄是一个客观的限制。
凤凰文化:看过。
钱理群:重叠很多,废名、赵树理都谈到的。
凤凰文化:在《岁月沧桑》里您写了自己的老师王瑶先生。您觉得您自己这一代知识分子和上一代知识分子有什么不同?
当然我觉得不一定,因为他有超越性,我现在越来越重视鲁迅超越性的一些东西,它有比较长远的价值。他对人性的看法太深刻了,实际上鲁迅的核心是人学,特别是中国人,就是国民性的问题。
凤凰文化:如今您住进养老院已经整整两年了,现在的感觉还和之前一样好吗?生活上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
最后一点现实意义,并不是重要的,那是针对青年问题的一点发挥。
鲁迅从来反对思想改造,思想改造跟改造国民性并不是必然逻辑,鲁迅也并不认为培养国民性一定要用暴力来解决,鲁迅提出中国的根本问题是缺少“诚”,其实他还是从理想人性出发。
钱理群:不,它是正面的东西。我们真的是中国革命培养出来的一代人。
凤凰文化:在您的著作中,1948和1957是出现过的两个明确的时刻点。如果未来还有这么一本书,或者哪怕已经在您的研究和思考中,只是没有直接表达,还有哪些时刻点是特别具有意义的?
一般认为沈从文是自由主义的,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在建国后的命运,他有一定的代表性,所以只写到1948年是不行的,必须要延续到1949年以后。赵树理呢,我特别重视他,我觉得他代表了知识分子和农民的关系,也代表了中国革命、中国共产党和农民的关系,很典型的一个人物。
钱理群:对,现象性描述,他没有鲁迅那么生动。鲁迅的特点是他一直进到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处,进入人性的深处。这些深度是柏杨达不到的,李敖更达不到了。
或许,钱理群真的老了。
钱理群:当然总会有一点正面结果,不是一点结果没有,但总体来说,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思想型左翼学者,在当代中国基本上没什么作用,基本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
钱理群:总体而说,像我这样的人,可能也是受中国革命的影响,事业心更大,那种儿女情长的东西比较少,包括现在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来往都并不密切。
钱理群:知识分子实际上有两种类型,我们是精神界战士,是精神领域里的,还有一种是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