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群:对。最新这本《鲁迅与当代中国》有一点不同,也是这次我要出来讲的原因,它是明确针对当代的,是用鲁迅的话题对历史、对现实、对未来发言的一个东西,它确实还想影响青年,也能影响青年,青年至少可以接受,所以这个书有点特殊性。我现在写的就跟这个书不一样了,从表面看起来,它和现实没有密切关系,它从更根本的问题来思考现实。现在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今天大家这么苦?为什么中国人产生这么多问题?我要通过历史的研究来回答这些,它是跟现实有距离的,但是从根本上又不可能脱离现实。我这种人是不可能脱离现实的,但对现实有两种态度,一个是直接面对,直接发表意见,还有一种就是拉开距离,做更根本的思考,它不仅为了现实,也是为了未来。
柏杨达不到鲁迅的深度,李敖更达不到
凤凰文化:我能理解您的这些行动,其实也是在实践您自己所说的知识分子对政治的一种间接参与。我想问的是,您觉得知识分子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实现这种政治参与的追求?
凤凰文化:那您有过绝望的时候吗?
我一直处在高峰,但现在开始有点衰了
革命可以塑造出钢铁意志的战士,却无法阻止英雄末路的到来。尽管自认为如今仍处于比较好的创作状态,但钱理群也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了——“我现在已经开始有点衰了,写作速度也开始减慢了,因为年龄是一个客观的存在。而且我真正想写的东西差不多了。”学者赵寻也觉得,虽然老师的激情仍和当年在北大时一样,但声音似乎不如以前洪亮了。钱理群说,自己必须抓紧时间,拼命写下去,因为创作随时可能因为自己或老伴的身体问题而终止。
我对一部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着理解的同情
钱理群:鲁迅和毛泽东有相同的地方,他们都不满足现状。我佩服毛泽东的一点,也是他和其他同志最大的区别,就是别的同志一旦掌握权力就变得保守,而他不惜把它破坏掉,他有内在的破坏冲动。但从根本上他又是保守的。
凤凰文化:这是不是您这一代人难以摆脱的东西?
钱理群:我对卡夫卡没有全面研究,但我书里提到,卡夫卡的《致父亲》和鲁迅讲父亲的病的时候,有非常惊人的相似。而且卡夫卡对自己经历有一个自我介绍,他说我是在父权压迫下成长的一个有冷气而有想象力的孩子,这就是鲁迅的特点。还有鲁迅的创造力,他不受任何拘束,卡夫卡也是这个特点。卡夫卡实际上也有东方性格,他不是一个纯粹的西方作家。
电梯在12楼停下,钱理群从无纺布的手提袋里翻找出自己的门卡。房间里,老伴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没开电视,也没有看书读报,一旁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空碟子和勺,碟子上隐约还能看见些许油光——也许她刚刚一个人吃完晚饭。
凤凰文化:您对自己有过绝望的时候吗?比如说您曾经对自己的社会实践活动做出过评价,认为对于自己的意义大于社会意义,实际作用很小,这算是一种失落感和无力感吗,是不是也是一个悲观的时刻?
钱理群:是。我就是喜欢做一些别人没有搞过的事,想搞开拓性的东西,你越觉得不能搞就越要搞,我要挑战,挑战既定秩序,因此受到非议也是这个。这都是受鲁迅和毛泽东影响。
凤凰文化:您说过青年正在寻找自己的道路。这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而且据您观察,青年找到了吗?
卡夫卡
我的内在气质都是革命带来的,毛泽东对我影响太深刻
凤凰文化:那在鲁迅和毛泽东之间,您觉得自己更偏向哪个?
钱理群:显然是毛泽东的影响。所以学界并不完全认同我,假如纯粹学院派,我这些东西都是犯忌的。
沈从文、赵树理
凤凰文化:也就是说您所批判的利己主义者,他们对欲望的要求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
钱理群:我觉得课外读物应该有更大的自由度,因为它是选择性的,它跟教材毕竟不一样,很难有一个统一的东西。我没有仔细看过他们编的,但我是支持他们的。
凤凰文化:我觉得这种选择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为您后来专注于学术提供了条件,因为少了一些家庭负担,但同时它也造成了家庭感情生活方面的一种遗憾。您自己有没有后悔过这种选择?
凤凰文化:但它可能也造成一些思维方式上的局限,您又是做学问的人,有没有曾经试图摆脱过?